“抗白一号”白癜风胶囊 http://www.zgbdf.net/baidianfeng/baidianfengyaopin/929.shtml活在细节里的父亲父亲是五十六岁走的,他的腮帮子刚刚有点松弛,四肢还十分强劲有力,头发漆黑茂密,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他省略了衰亡应该有的缓慢节奏。父亲离开了我们,这个事实能唤起的记忆,大概够写一部长篇。父亲最后的状貌,他穿着丧葬店里的老衣,躺在靠东房墙壁的门板上的样子。我的位于苏北里下河一个闭塞的小村庄的院子(不是后来弟弟建造的那个,是我们一同长大的那个院子)。我现在都清清楚楚地看见桑树在它上方,把日光筛成斑点,一条碎砖铺就马脊梁路通往厨房。正屋大门两侧挂着有三个爪子的铁钩,分别挂着蒜头编成的长辫子、干辣椒或玉米种。腊肉咸鱼也曾经挂在上面。刨山芋的季节,那些一根藤上有好几个完好的山芋的,也被选出来,挂在上面风干。风干的山芋是甜的,比水果还甜。这两个铁钩外,还有一根固定的留有短枝的竹竿,一个铁丝篮子,一个藤编篮子,挂在竹枝上。这是父亲的杰作。把竹枝的旁支截短,刚好是现成的钩子。它上面也挂别的,比如我们的湿布鞋。父亲42码的*绿色帆布鞋,又扁又阔,靠墙脚竖着,墙角下是碎砖头,有些是父亲罱泥时,从河底淘出来的。东侧小屋有两间,靠南开一个西向的独扇门。西下的太阳斜照进来,父亲侧身锯一块木板,阳光在光亮的锯条上上下闪烁。有时候父亲停下工作,把夹在耳后的香烟摘下来,哧一声划着火柴,点上,很深地吸进一口烟,劳作的神经松弛下来。有人来闲谈,或者打听事情,或者讨要主意,几只烟头便在门内内外闪烁,烟雾弥漫。农事,家事,国家大事,搅成一锅粥。父亲有很好的人缘,庄子上谁家起房造屋,他都出过主意。父亲的磨刀砖半截儿浸在水里。一个旧脸盆边沿的瓷全落了,盛了半盆水,在门外靠墙角放着。磨刀砖是特别细腻的青砖,中间已经凹进去。它有细腻的毛孔,太阳晒干的部分,浇了水,可以听见嗤嗤的吸水声。我们偷偷使用过父亲的磨刀转,磨我们的手锹、镰刀或者削铅笔的小刀。父亲则用它磨斧子、凿子。他躬腿坐着,凿子的口儿贴着砖面蹭蹭地来回,他知道几个回合停下来,用拇指敏感的前端轻触锋刃。他也能磨出最好的厨刀、剪子。两块砂轮,一块粗的,一块细的,搁在院墙花洞里。这也是父亲的工具。木柄的叉子、扬锹常常靠东侧小屋的墙面放着。木柄来自于家前屋后的桑树。父亲每伐一棵树,主干以外的侧枝都会得到有效利用。在散发着新鲜的树脂味中,父亲端详他的劳动对象,主干是能做犁还是能做床架或者衣橱,他心中有数。大大小小的侧枝,他都依着实际用场截短,存放。留给母亲作烧火材料的,确实是只配做柴禾了。跟东边小屋相对是西侧小屋,一间厨房,一间南屋。在父亲的规划里,南屋是留给爷爷和我弟弟的。爷爷在知青屋住了很多年,老了,病了,终于接受劝说回家住了。父亲的家至此圆满。他是一个孝子,无论我母亲怎样对比给他听,他始终不说爷爷一个不字。这种执拗或者某种程度上伤害了母亲。母亲有一年故意不要父亲为她选的布料,又舍不得浪费,还是将就着做了一件罩衫。为了强调她的情绪,她把新衣服染成了黑色。父亲很少喊母亲的名字,母亲是某人的妈妈,这嵌入的某人,往往是大姐的名字。父亲为爷爷在南屋里安好家,他知道,做儿子最后的使命来临了。他为爷爷做了架子床,宽宽大大的,可以放两床被窝。当然是弟弟和爷爷同住。又整理了一张旧办公桌,爷爷的零零碎碎,包括他收藏的钟表都放在其中。爷爷有一只大箱子,因为年代久远,又多次上漆,而红得发黑。爷爷不让别人碰他的箱子,传说,他有一笔养老钱。他精力还好的时候,有好几年为附近砖瓦厂做瓦托子。东、南各有一架双扇木框窗,父亲自己给窗格装了玻璃。南屋安静,即使他在作坊使凿用斧,关了门,爷爷恐怕还能听收音机里的评书。南屋门外靠围墙处是一棵栀子花,一年比一年茂盛。姐姐们教导我们,鸡蛋壳和头发可以帮助栀子花生长,我们就把头发和鸡蛋壳送到根部,用土盖起来。这棵栀子花后来几次移植,都生机勃勃,只是父亲去后不久,弟媳妇好心给它上肥,它却意外枯萎了。这是我们不愿面对的事。难道花儿也不胜人世的悲伤?栀子花通人性,我们是知道的。它的枝头曾经缠过三次红布条,一次是爷爷去世,一次是造房子移栽,最后一次是父亲去世。后来弟媳用垂盆草代替了栀子花,营造出另一番美。厨房的白石灰墙上有烟熏火烧的痕迹,父亲勾画的墨荷依然清晰。他父亲有美术气质。门前水泥台阶上,他用碗底印出三个两两相交的圆的图案,边框饰以首尾衔接的菱形,配以波浪线。这是一个庄稼汉、一个手艺人的抒情。好吧,我承认,这些细节尤其让我动心。父亲,直到这时,直到我在记忆的院子里翻检出这些细节,我对您的了解才算更接近了些。两边共四间屋子都是父亲砌的。对的,他只是一个木匠;可是,必要的时候,他可以是瓦匠。他使着铅垂线,像使着木工的墨绳一样中规中矩。每年,他要爬一次屋顶,拿绳子系半块砖头,溜烟囱。父亲的形象,在我的仰望里,愈益高大,他的存在,是我们和妈妈的日子一直顺顺溜溜的前提和保证。两边侧屋与正屋差不多一样,遮风挡雨,经春历夏,一年又一年。父亲砌的烟囱,在他生前和生后,都一直飘着安乐和顺的味道。父亲在相框里微笑着。咱家的相框也是他制作的,只是住着他遗像的那副相框,是姐夫从镇上买来的。我又想起我们含泪寻找照片的情景。离开福建以后,除了身份证照片,父亲居然没有照过单人照!无奈把身份证照片拿去,请画师绘制。那是他四十二岁时的肖像。四十二岁时,他尚且踌躇满志,我在做十九岁上大学的梦,两个姐姐梦想着成为工人,妹妹和弟弟等着一场又一场电影,等着长大成人……这就等来了那一天,父亲五十六岁,弟弟二十五岁,一个时代结束,一个时代开始。于弟弟而言,这是多么仓促!他要习惯失去庇护,而成为庇护别人的人。于是我们看到,弟弟的肩膀日益加宽,越来越像父亲的肩膀。以后我们众姊妹,就由他率领着,重返家园。行者无疆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