垂盆草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云朵之上短篇小说 [复制链接]

1#

云朵之上(短篇小说)

肖笃勇

1越野车在“Z”字山道上爬行。要不是蝉们在集体沸鸣,螽斯儿时不时发出空灵的叫声,我可能已经睡着了。

我一直嫌余光明的越野车有些笨,没想到,他现在的驾驶技术似乎更笨。其实,我明白,是余光明开车的胆量变小了。去年夏天,他睁着眼睛,将车开过马路边的压边石和排水沟,再开上一面山坡。副驾驶上的妻子发出惊叫声,女儿在后座上哭喊起来,余光明才清醒过来,自己和车越轨了。据说,出了一身冷汗的余光明试着又将车从山坡上开回到马路上,临离开时,他对着那面山坡行了拱手礼,感谢它为坡谦虚,一家三口连擦伤都没有。

我们前往大坪村,一个被称为“云朵之上”的地方。

越野车从两棵老干虬枝的大柏树中间驶过,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,天蓝地远,白云朵朵。

余光明说:“大坪!”

“坪是大哟,一眼望不到边!可不还是在云朵之下吗?”我父亲当知青落难时受到余光明他爹的保护,他们拜了同年,我和余光明便成了娃儿朋友,习惯于半顺半拉扯的关系。

话刚一出口,我就记起了,昨天傍晚,余光明在镇上为我架起望远镜,是我在望远镜里对着大坪方向喊:“还真是在云朵之上啊!”

余光明没来得及表现出他的不屑,突然用右手对我做出“嘘”的手势,然后放慢车速,将车窗完全按下。

“听,是张老汉在唱《一枝梅》!他午饭后借着酒劲爱吼两嗓子,就在他家屋后的土梁上。”

我家门前一枝梅,

长大不知便宜谁。

便宜我来无话说,

嫁给他人要打锤。

我母亲退休前是中学音乐教师,有意学的和无意捡的,我听的歌不算少了,却是第一次听见这声音,有阿宝嗓音的金属感,像是从喉管里敲打挤压出来的,又有刀郎唱腔的苍凉味,略带点干涩;尤其是高音宣泄时的那股浪劲,分明是站在山头上喊出来的,还将“梅”的音调咬成了“妹”,肆无忌惮,又清澈见底。

“打锤?”我问。

“打架呀!小时候你假期来乡下我家玩,好不上两天,我俩就要为挣一件东西或一句话打锤嘛。”余光明说。

“我是问歌词还可以这样写吗?”

“这可是张老汉的原创!他现在是《石门山歌》的传承人。”

2一条沥青路从村子中央蜿蜒穿过,佘小芸的家就在它的尽头,背靠着一座小山。

大坪村多户人家,靠着外出务工或做生意,加上汶川地震后*府的补贴鼓励,几乎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城里人称为别墅的小洋楼,而大多数人家在小洋楼旁留下耳房,楼前保留青石板院坝。

余光明说:“这叫‘城乡优居’,将城里的洋气与乡下的实用相结合,优化居住。”

佘小芸家没有实现“城乡优居”,可也是长三间二头转的撮箕口砖瓦房,宽敞明亮,自有其与众不同处,比如那阶沿上的鸡冠花和金弹子,院坝边几株舒展墨绿色叶子的梨树,以及屋旁的山水池,水池里的假山。

站在佘小芸家整洁的青石板院坝里,余光明说:“这是当年村子里第一户立起砖房的人家!那时候佘小芸她爹是活跃在周围几个乡镇场上的小包工头。”

我说:“楼房有啥洋气的?这才叫‘幽居’呢,幽静的‘幽’。空气清新,冬暖夏凉,自然和声,水泥地面接地气不潮湿......”

像是要配合我说的话,一阵凉风吹过,佘小芸家房前屋后高高矮矮的树木一齐摇曳起来,翠叶习习,浓荫依依。

我们尽量压低说话的声音,却还是从堂屋西侧的卧房里引出了佘小芸她娘。

“是余书记呀,快请坐!”佘小芸她娘说话的声音刚能让我听见。她对我额外笑一笑,然后将我们迎进双扇门的堂屋里,泡上毛峰茶。

跟着,佘小芸她爹端进来一小筲箕山核桃,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,也笑一笑,扬了扬手中的云烟,见我和余光明都表示不会,转身离去了。

我心里顿了一下,佘小芸她娘,尤其是她爹,会是余光明说的60岁上下的人吗?我是说,他们的神情与举止。

大坪村地处石门镇海拔最高最偏远的位置,却在全镇率先实现了贫困人口全部退出贫困的目标。余光明是市里机关派驻相邻贫困村的第一书记,因为工作上有接触,加上佘小芸家的特殊情况,他和她一家彼此熟悉了,也就有了我的这次走访。

我听见佘小芸她娘敲响了堂屋东侧卧房的门,“小芸,有人找。”

正是一天中蝉叫得最欢的时候,我对余光明说:“你解释一下,我们原是要乘早凉过来的,你工作的村子临时有事打乱了计划!”

正说着,佘小芸穿着睡衣和拖鞋出现在堂屋门口,一副慵懒的样子。我和余光明几乎同时站立了起来。

佘小芸停住了梳弄头发的手指,轻轻喊了一声:“妈呀!”

可佘小芸她娘已经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了。

“我以为是邻里乡友呢......”佘小芸赶紧转了身。

一朵红晕从我眼前飘走。

“佘小芸不大像乡下女人呢。”我对余光明说。

“她是读了一年大专的,又在深圳一家五星级酒店打过工,家里的重农活实际上从未干过,以前有她丈夫和父亲,现在是她父亲和临时雇请的人做。”余光明说。

“余老师,你该打个电话嘛!这位......”显然,佘小芸觉得,当着余光明的面时叫他“老师”更合适。

佘小芸一袭洁白的衬衣,下身配上兰花格子的裙子,穿着黑亮的高跟皮鞋,一对乳房丰满起伏,有种亭亭玉立的感觉。

“省城日报的大编辑,姓钟名高考。是他不要我提前联系你的,说要突袭!”余光明不去解释打扰人家午休的原因,却忙于出卖自己的朋友。

我没想到佘小芸会淡雅盛装,穿得这么正式;她也没有正眼看看我,而是半蹲下来,看着筲箕里,用手钳压开山核桃。

但就在咫尺的地方,眼睑下有一双美丽的眼睛,一对丰富而忧郁的眼神。

佘小芸说:“突袭成功!我是不是已经花容落败了?”

“不,‘梨花院落溶溶月’。其实,其实你刚才的样子挺好看的。”我吃着佘小芸剥好的山核桃,核桃仁上有淡淡的指甲油的味道,也不知道咋就冒出这样两句话来了。

佘小芸抬头看我了,准确地说,是盯我了,一股不自在的感觉爬上我的脊背,有点痒。

余光明伸手去摸他裤兜里的手机,好像是为了看它还在不在。

我闭上嘴巴,坐直了身子,将展开的右手掌抵在鼻尖处,慢慢向下滑动,透过度的镜片后面,看见一张清晰而生动的面庞,面庞上一对丰富而忧郁的眼神。

这时,佘小芸家那只大黄狗哼哼哼地出现了。它站在门槛处,向佘小芸和余光明摇摇尾巴,然后对着我汪汪了两声。

3佘小芸拿进来几根现摘的脆嫩黄瓜,大大方方地坐在茶几对面,“你当过记者,刚才没有余书记说的那么窘吧?”

余光明在院角的树荫下与佘小芸交流了一下,他便开车去邻村忙工作上的事了,说六点钟来接我。

我说:“刚才冒昧了!”

“谢谢你的夸赞哦!”佘小芸看看我。

“今天来,是想直接问你一些问题,可能尖锐,甚至唐突,比如生死、男女隐私......”我说。

佘小芸微笑,却侧了目光。

我赶忙说:“不好回答,或者不愿意回答的,你就用沉默回答吧!”

佘小芸开口笑了,露出两排玉一样整齐的牙齿,而那对忧郁的眼神里,瞬间释放出了一丝光亮。

我眼前一片夏花开放。

“放心,我又不是答记者问,需要思考和措辞,只当你是余书记的铁哥们儿了!”佘小芸说。

在这样的氛围中,我和佘小芸开始了一问一答。

“你弟弟在山水塘洗澡溺亡后,你父亲真是一个人背土,将那口水塘填埋的吗?”

“他先用炸药炸塌了山水塘依靠的一面陡岩,再背土,不要任何人参与,就一个人起早贪黑,花了40多天的时间。”

“你和你母亲没有劝阻吗?”

“劝阻?那口山水塘是父亲用我家一块好田换下的,为此还将我妈打出了鼻血。后来,我妈就给他端午饭,上午下午送开水,直到山水塘垒起了土包。”

“村上不干涉吗?”

“父亲对村干部说,正好退耕还林,用来种树!”

“你弟弟埋葬在土包里了吗?”

“没有。民*部门拉去登记火化后,骨灰盒直接编号存放。公费嘛,就得由公家安排。可父亲闹开了......”

“咋回事?”

“父亲要拿骨灰盒回去自己安葬,说我娃死了他也是有名字的!上头见讲*策不行,就拿钱说事儿,运送、净身、焚烧,那都是有成本的呀,还不要说人工费用等等。这一次,父亲顺从了母亲的哭喊声;他也拿不出那么‘大’一笔钱!”

“你为啥不读书了?”

“因为父亲。满以为那口山水塘被填埋了,父亲会慢慢地走出痛苦。结果,他在那座土包上喝醉了酒,回来的夜路上跌到沟里,摔破了头。”

“你被迫回来照料父亲了?”

“嗯!母亲两头跑,医院服伺了两个月。父亲出院后,我决定放弃大专学业,父亲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,呜呜呜地,吓了我一跳,弟弟走的日子都没见他掉眼泪呀!我对父亲说,家里这个样子我还有心思读书吗?再说,国家早两年就已不包大中专毕业生的分配了。父亲沉默了。一周后,我去了深圳。”

“你在深圳呆了多久?”

“天。”

“为什么又回来了?”

“还是因为父亲!他喝醉酒与人玩架,人家骂他活该绝种,他就回家喝了农药。”

“当时情况严重吗?”

“父亲昏头昏脑喝下的是敌敌畏,发生了呕吐,被母亲发现后及时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。要是喝的百草枯,可能就没有他了!”

“看来你父亲现在的状况与这两次经历有关。”

“是!摔沟里伤了脑,有轻微后遗症;洗胃,又对他的肠胃有损伤。”

“所以,你不再出门了。”

“与父亲骂架的那户人家第二天送来0元钱,父亲收下了。过了两天,他将我和母亲叫去商量,我们又将那0元现金原封不动地退还了那一家。我知道,父亲从麻醉痛苦中往出走了!”

“是吗?”

“他恢复理性了嘛。”

“你也因此变得现实,很快找对象结婚成家了。”

“是招东床驸马入宫,为了皇阿玛和额娘!”

我笑了。佘小芸低头削起了黄瓜,她的面庞感觉在微微发烫,细流分明。

一侧转动的电扇发出极轻微的“兹兹”声。

4我坚持喝毛峰茶,看着佘小芸吃完一根黄瓜。

扬了扬浅淡的黛眉,佘小芸说:“我们继续吧!”

“你丈夫怎么当上上门女婿的?仅仅因为你这只凰漂亮就引来了凤吗?”

“他高中毕业当了两年兵,会做菜,还吹一口好笛子,算得上个帅小伙!他有个弟弟,爹妈老老实实在半山腰守着土地,还住着土坯房嘛,看我家在坪坝,砖房,交往三个月后我们一提,他就背了两口箱子上我家了。”

“郎才女貌,喜庆姻缘。”

“是吗?谢谢!我父亲已缓过劲来,他在这院坝里将喜酒办得热热闹闹,脸上开始有了笑容,尤其是我生下小虎以后!”

“你丈夫到底是如何出事的?”

“小虎出生后,开销增加,父亲本身已吃了几年的药了,家里的钱变得紧张起来,他就坚持要外出打工,还说将来要学村子里的那几户人家,为小虎再修建起两楼一底的小洋楼才行。”

“他打什么工?”

“我们要他随亲戚去上海的建筑工地上干活,生活呀安全呀相互有个照应。他干了半年,第二年开春便跟人去了山西的私人小煤窑。”

“作为妻子,你没有反对吗?”

“一个月后我才知道。我在电话里威胁他说,要带上小虎去现场拽他。可是,小虎正吃奶。唉,怪我啊!他用他的豪情壮志和体力体魄,用更多的现金钞票,最终也将我的心性蒙蔽了。那两年他确实挣了比别人多得多的票子。直到那一天,他被埋在了漆黑的煤堆之下......”

佘小芸的眼眶里转动着泪珠,将头侧转过去,望向门外。我端起茶杯,顺着她的目光,看见蓝天下一朵悠悠的白云。

“我上网查询了,你丈夫落下的是第5劲椎及神经损伤。”

“谢谢你!具体到他,神智清楚,手指和脚趾能动,骨盆以下瘫痪,下肢仅有一丁点儿知觉,意识上的。”

“十年来你伺候他,最大的困难是啥?”

“翻身,尤其是挪动身体。他本身就高大,还逐渐变得虚胖,我得使出吃奶的劲。这种事不能全靠父亲,比如在夜间。喂饭、擦身、捶按,处理大小便,开头两年的打针,我一个女人家,倒还不是很为难。”

“十年来,你在心理上最大的苦痛是啥?”

“从哪个角度说呢?”

“会是实质意义上失去了夫妻生活吗?”

我垂下眼睑看茶杯。佘小芸的脸好像没有红,她反倒盯看了我一眼。

“可能我是女人吧。最大的苦痛是他对我的误解!”

“误解?”

“我当过村上的妇女主任兼计生干事,两年前村委会改选作了副主任,实际上就是村里的文书,杂事多,开会、做账、写材料,难免有时回来晚些,他就对我发脾气,疑神疑鬼,还有过自杀的举动。”

“那种时候想到过放弃吗?”

“有过委屈,但从不敢放弃,想都不敢想!”

“说实话,有过孤独吗?”

“有!寂寞无助。”

“如何排解的?”

“找事做,包括阅读村上订的报刊。实在要想时,多想想今天的事儿!”

“下面的问题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沉默,我已经说过。”

“你问吧。”

“如果你和你丈夫之间没有孩子,你会坚持到现在吗?”

“可能不会吧!”

“那他咋办?”

“多半连同煤老板的赔偿金一起,将他还给他爹妈了!”

“你们之间不是有爱情吗?”

“我不信奉真空里的爱情!”

“这么说,小虎成了你服伺你丈夫的最大动力?”

“儿子得有爸爸,哪怕他瘫痪在床。”

“想到过带上他改嫁吗?”

“不少人在我面前提到过,我真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。或者说,不愿意想!”

“这十年中间,有男人对你动过念头,或者说邪念吗?”

“我差点遭到本村杨二的欺负!”

“能说说当时的情形吗?”

“麦子黄的时候。杨二见我一个人在田里收割小麦,便抱着装满现金的口袋跑到我跟前,要我和他好,他愿意接受我的一切。我们全村的女人都憎恶杨二,他在外打工不好好挣钱,吃喝嫖赌反而欠下一堆债务,逼死了他女人连同肚子里的孩子,后来因为抢劫伤人还坐了三年牢。我说杨二,你是不是吃错药白天说梦话,没料到他扑通跪在我面前了。我开始感到恐惧,喊叫了两声,他就扑上来捂我的嘴巴,然后将我抱住放倒......”

“这个劫最终是咋过去的?”

“正午嘛,周围没有人,可能是我的喊叫声惊动了我家大黄。杨二已扯下了我的裤子,大黄突然窜上来咬了他的屁股......”

“你告发杨二了吗?”

“我爹出面解决的。”

“你爹?”

“对!他是村上的‘二杀猪’,年青时给屠宰师傅当过帮手的那种。爹拿上杀猪刀去了杨二家,从他家鸡笼里逮出一只公鸡,当着杨二的面,一刀将鸡头宰掉......”

“这事在村子里影响大吗?”

“杨二第二天就走了。他那半年本身是专门留在家里四处相亲找老婆的。自那以后,再也没有人向我提找男人改嫁的事了!”

佘小芸看了看手机,露出歉意的表情,她该去为她丈夫翻身捶按了,我正好在佘小芸她们家四周走走,伸伸腰。

余光明六点半钟才赶过来,佘小芸她娘在为我们做晚饭了。余光明说,有人正在镇上等着为我们的大编辑办招待呢!

晚风里,我和余光明驱车回镇上。西边的太阳和云彩交合,霞光满天。

5第二天是星期五。

上午我陪余光明到他工作的村子里走了一趟,中午我们回到镇上的食堂里吃工作餐。

余光明对我说:“我代你答应佘小芸了,今晚去她家里吃顿饭,随便帮她完善一下他们村的电子商务平台系统,她负责在网上为村里销售红阳猕猴桃和黄花菜干货。”

“这女人还真看不出来!”

“你以为你文字啃得多,一眼就看透人家了?”

“但你咋能代我答应去她家里吃晚饭呢?这叫越俎代庖。”我说。

“那你就不必去了嘛,乡下菜简单,配不上你这位省城下来的大编辑。”余光明说话的语气很轻松,仿佛看天边飘过的云彩而已。

我警惕了,这预示着余光明要么开始兴奋,要么脾气要上来了,我吃过他这方面的亏

——他要使起性子来,那就是一头犟牛。

我赶紧说:“最好我亲自打个电话答应她嘛。你的发散思维哪儿去了呢?”

余光明终究明白了我,他说:“当然,你也不能全白吃。佘小芸儿子学校放周末,你四点钟先去接着他,正好考察一下,我课完了一道走。佘小芸就不用开摩托车跑一趟了。”

余光明下午要去“村务班”授课。村务班是镇上用来轮流培训村两委委员和村民组长的,余光明成了最受欢迎的讲师,佘小芸就是他的优秀结业学员之一。

老实讲,就目前我与佘小芸的关系,她请我吃饭而又婉转一下,我心里其实是很舒坦的,甚至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激动。

佘小芸的儿子在镇中读初一。

中考结束半个月了,修业班的同学们都在忙于复习,迎接县上的统一考试,校园里很安静。

我找到年轻的校长时,他和两位主任正在学生宿舍楼里搜寻一条流浪狗。

佘小芸的儿子小虎,现在的学名叫佘天宇,文化成绩名列年级前茅不说,更是初一足球队的“梅西”,这些连守门的大叔都一清二楚。佘天宇所在的学校被县教育体育局挂上了“少年足球基地学校”的牌子。

校长从教室里领出佘天宇,对他说了句“省上的叔叔来进一步关心了解你”的话,便忙他的事情去了。

佘天宇转到省城重点中学读足球实验班的事,余光明已和佘小芸有过具体的沟通,这边学校的领导也支持,就等我这次来走访后定夺。

佘天宇的个头不算高,肤色有些黝黑,身体却比一般孩子显得有力量。他的脸型,尤其是嘴巴和眼睛,明显是随佘小芸生长的。按照当地“儿随母,金如土”的口谚,佘天宇应该是富贵命,至少生长在富裕家庭里。

在操场上,佘天宇做好准备活动后,我对他作了两次极速奔跑的测验,再让他进行足球的射门练习。

连续扑出佘天宇的三次射门后,我大声说:“再来三下,进一球就算你赢!”

佘天宇没有赢。他喊着问:“叔叔!你到底是谁?”

“我是你妈妈的朋友!”我与佘天宇练习起了对踢。

“骗人!我妈妈没有男朋友。她答应我了,只要我好好学习,她就不交男朋友!”佘天宇一脚将球踢向我的眼镜,我只得用头将球顶了回去。

“为啥呢?”

“妈妈一交男朋友,就可能不要爸爸了!”

“你爸爸瘫痪了嘛,你妈妈可以找男朋友的!”

“你胡说!再瘫痪,他也是我爸!”佘天宇的脸明显涨红了。

我意识到我的话对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有点陡,或者说残酷。我对佘天宇说:“我昨天去你们家才认识你妈妈的。你余叔叔不是你妈妈的朋友吗?”

“妈妈对我保证过,余光明叔叔不是她的男朋友,是她老师!”佘天宇说得很认真。

“那叔叔今天嘴巴笨了。”

“可叔叔也不要妄自——”佘天宇摸他的脑袋了。

“妄自菲薄吗?”我问。

“对,妄自菲薄!我6次射门咋都被你扑出来了呢?”

“运气好呗!”

佘天宇对我说的话摇起了头。

“射点球时,出脚要么快,要么顿一下,不能让守门员判断出你的意图,尤其是起脚的方向。”我这个临时教练能让佘天宇信服吗?

其实,我心里已经为佘天宇在他这个年龄所表现出的足球意识赞叹了,他的脚法,特别是他的50米冲刺速度。他不知道,我读大学时是系足球队的1号守门员,现在还时不时和朋友们上阵操练一番,而佘天宇他们学校的球门又明显小了一号。

佘天宇抱了包脏衣裤和臭袜子,手上拿着三套试卷,我们在镇*府大院里汇合了余光明。

这一次,我坚持开我的吉普车,而且让佘天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。

第一书记余光明几乎一路都在忙于抓瞌睡,偶尔插一句我和佘天宇的谈话。

从镇上到大坪村的道路,先走河边再爬坡。我在半山腰一个叫“一碗水”的地方停下车,和佘天宇一起利用桐子树叶饮了清凉的泉水,然后立在一棵枫树下面对着沟壑大声呼喊。

山音回荡,意气豪迈。

6晚饭是佘小芸亲自下厨做的菜,松茸炖土鸡,竹笋炒腊肉,还有地木耳加鲜黄花菜煲的汤。

佘小芸提前伺候她丈夫吃好了饭,她爹她娘习惯在厨房里就着小条桌吃,所以,趁着佘天宇跟着他娘去厨房端菜的间隙,我在堂屋里的大餐桌上问余光明:“‘女人想要留住男人,就先留住他的胃’。这话是你说的吗?”

“知道啥叫山珍美味了?但你想多了吧!”余光明替我端起了第三杯酒。

佘小芸娘俩再次坐到餐桌上时,余光明问:“佘天宇,愿意去省城读书吗?特长能更好地发展,文化课嘛,像你的英语,也应该会有大的提升。”

佘天宇咬着筷子看他娘,佘小芸点点头,“你爸同意。”

“你钟叔叔已经为你联系好了,学校作特长生计划处理,免住宿费;他们报社呢,将你纳入智力扶贫项目下的资助对象,每月提供元的生活补助,直到你高中毕业。”

佘小芸的眼眶里又开始转动晶莹的泪珠了,她起身给余光明和我的酒杯里斟满酒。

“这事啊,我和你钟叔叔商量一个月多了,也算是我同意他来走访的前提条件吧。”

佘小芸娘俩一起望向我。

我还能说什么呢?余光明借着几杯酒,红脸白脸都唱完了。

“欢迎你!”我看着佘天宇说道。

我没有第一书记余光明的酒量,可也比平常多喝了几杯。

晚饭后,余光明帮佘小芸弄她的电子商务平台系统,佘天宇带我去了小山背后的忘忧谷。

忘忧谷向阳的一面坡上长满了黄花菜,有的已经开花,月光下散发出清香。我才知道,忘忧草原来就是黄花菜。

在忘忧谷里,佘天宇告诉我说,她妈妈爱唱《忘忧草》,问我听过这首歌曲没有。

我若有所思,随口应了“哦,嗯!”接着问佘天宇:“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?”

佘天宇说:“以前吧,我想成为像梅西那样的足球运动员!但现在我好像又......”

“说吧,我替你保密!”我鼓励佘天宇。

“上个月,我的理想被一架直升飞机动摇了!”佘天宇说。

从大坪村走出去了一个博士后,现在是某控股集团董事局主席,他替80岁的父母在老家盖起了法式别墅。就在上个月,博士后携妻儿乘直升机回乡探亲,直接空降楼顶,瞬间尘土飞扬。佘天宇跑去看了,村子里也去了上百人。

在佘小芸家,枕着一片稻香蛙鸣,我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。不知道余光明咋样?他昨晚的酒喝得有点高。

第二天天刚亮,佘天宇就敲门叫醒了我。我穿上短裤和球鞋,着安踏长袖衫,跟他去到屋后的足球场,一个不规则的草坪,练习单人对攻。佘天宇脚下力量不够,又想赢,索性来了个抱人推搡,佘小芸家那只大黄狗扑上来,对着我的左腿肚就是一口。它以为我在与佘天宇玩架呢!

佘小芸变脸变色的跑来,从搭建起球门的三根竹竿中抽出一根,打跑了大黄狗。她让我仰面躺在草坪上,两腿伸直,心平气和,然后将我的左腿轻轻放在右腿上,再屈膝下跪,双手用力挤压伤口。我屏住呼吸看着天空,天空湛蓝、清爽。突然,佘小芸趴下头,像婴儿吸奶一样,用口使劲吮吸我左腿伤口处。

我一下子坐了起来,条件反射似的,“你咋能用口去吸呢?口腔粘膜可能感染上狂犬病毒啊!”

佘小芸一脸的懵,红晕撩人。

我有点痛,有点晕,还有点痒。可在那一时刻,我感觉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。

佘小芸对我腿上的伤口进行了清洗处理后,答应了我俩一道去注射狂犬疫苗。吃完早饭,我坚持按原计划采访佘小芸她丈夫。我对余光明和佘小芸一家子说,注射狂犬疫苗的最佳时效期是24小时呢。

一进入佘小芸和她丈夫的卧房,我闻到了建兰花的香气。宽大的木床上靠门窗一侧,躺着佘小芸她丈夫,一位服役两年的复员战士。

我显得有些矜持,对佘小芸她丈夫说:“打扰了!”

佘小芸她丈夫穿睡衣,枕两只枕头,臀部以下覆盖着毛巾被,对我勉强笑笑,没有掩藏住那一丝的敏感。

“你是小虎的恩人,你和余书记是我们家的贵人!”佘小芸她丈夫对我说。

“不客气,也是小虎自己的造化。”我在靠门的座椅上坐下来,看见佘小芸她丈夫的眼眶有些湿润。

佘小芸斜坐在靠里的床边,看着她丈夫。

我调整了一下呼吸,对佘小芸她丈夫说:“我想和你聊些话。”

佘小芸她丈夫除了敏感,还很容易动感情,这一点我能深切理解。一个男人走到这一步,不容易动感情,他要么是圣人,要么就成了神。这几年,我不也是吗?

我问:“如果佘小芸现在遇到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男人,对方也愿意接受她的一切,你愿意与佘小芸离婚,成全她吗?”

佘小芸她丈夫没有立即回答我,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天花板。

佘小芸赶紧用旁边自己枕头上的枕巾去擦她丈夫的眼泪,“钟编辑当过记者。”

佘小芸的话好像使她丈夫记起了自己曾经拥有的身份,哪有当兵的怕秀才?

他动了动手指和脚趾,再使劲动了一下臂膀,“我愿意!”

我掂量着这三个字,不断地点头,听佘小芸她丈夫不断地说话。

“开头几年吧,我是不容有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!我就对自己的姑姑发过火。”

“十年,她尽心尽力了!该我为她考虑了,她今年才35岁......”

“十年拖下来,那点赔偿金剩下不多了,*府通过残疾人补助也努力了,可村子里好多人户一天比一天好,我家的境况却一天比一天差。儿子眼看着要读高中,将来还要考大学,成家找媳妇......”

“我曾经想到过如何尽快的死,我拒绝吃药,我绝食,我恨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,可引来的是父母的泪水,妻儿的哭喊!”

“十年中,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关于‘命运’。既然命运注定我和她有名无实了,我又何必强求呢!”

“当然,我考虑的是儿子。我活一天,也是她一个不小的责任。”

“我还真要拜托你!你在大城市,当过记者,现在又是大编辑,信息和人缘都广......”

佘小芸让她丈夫喝了两口水,他想要坐起来。

我和佘小芸合力,将他略略扶起来一点,佘小芸在他背下垫上软垫,再将一只垫枕加在他头下。

佘小芸一直在悲泪,我看见了她眼神里散发出的一丝呆滞。

是的,呆滞!

在这个世界上,到目前为止,或许,或许只有我亲眼窥见了。

佘小芸她丈夫又说:“我明白她,这个盖我来揭吧。我出事头几年,一些亲友出于好意,要给她说改嫁的对象,她很反感,甚至冒火,直接怂过我姑姑‘你在咒我男人死吗?’渐渐地,少有人给她说这事儿了。十年过去了,‘十年生死两茫茫啊!我日思夜想,想明白了一个道理,感动代替不了现实!我主张她嫁人,枕头边说过两年了吧?”

佘小芸的丈夫深情的看着妻子,佘小芸“哇”的一声跑出屋外去了。

我们相望着。

半晌,他对我说:“其实,我是知道她在夜里偷偷哭过的。有几次她是悄悄坐起来,看着我,流泪......”

我该对佘小芸她丈夫说些什么呢?

这个家庭,这对夫妻,佘小芸这样的一个女人,命运又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呢?

我左腿的伤口在隐隐作痛。

7我和余光明是在半晌午离开佘小芸家的。

佘小芸随我们一同到了镇上,由于余光明的联系,县防疫站通过客车司机及时将狂犬疫苗送到了镇卫生院,我们在那儿接受了注射。

佘小芸嫌机关的午饭吃得太早了,她也不要我开车送她,自己喊了辆熟人摩的回去了。

下午余光明要赶写专题汇报材料,我去镇卫生院对腿上的伤口进行了第二次处理。

晚饭后,余光明带我去看一处猕猴桃园。我对他说:“‘云朵之上’的旅行很美,很柔弱的痛,很......”

“是不是还有一股‘很爱情’的味道?”余光明问我,他在看一边的夕阳。

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我耸耸肩,口里哼了一下,心里说:一盏不省油的灯!

从佘小芸家回镇子的路上,余光明居然建议我明天就打道回府了,他明明知道我还有三天的假期,明明知道......

现在,我知道原因了。

“快飘,飘吧。看看我,都快飘成雨打的浮萍了。”我知道,第一书记的角色让余光明一直心存使命感,他也实际感受到了基层扶贫工作的意义,但每天风里雨里,大到村子的整体脱贫规划,小到贫困户家里的排水沟疏通,东奔西走,与家人聚少离多,余光明在生活上也有了“飘”的感觉。

“我是离过两次婚的光脚单身汉,这次啊,就要在你这儿将一周的假期飘够,赖满!”我看着另一边的夕阳,对余光明说。

我当然明白,余光明所说的我之“飘”与他之“飘”,是有着不同含义的。

余光明笑了,大笑了。他举起两只拳头喊:“好,好啊,你真是我兄弟!”

当天晚上,我姐打来电话,要我赶回去照料父亲住几天院,她周末都在公司里忙加班。我父亲患有较严重的糖尿病,又要降血糖什么的。一切好像和余光明商量好了似的。

第二天离开镇子时,我有些心不甘,余光明诚恳地说:“难得有机会陪老爷子几天嘛!”临了又补充道:“佘天宇读书的事拜托了。”

佘天宇转读和受资助的手续,在经历了村、校出证明,镇上和县教育体育局加盖公章,接受学校和报社领导认真审核后,于8月初就办理好了。

利用一个周末,我又去了一趟佘小芸家,主要是给佘小芸她丈夫送手摇带便桶升降床,一种专为康复疗养院里需要特级护理的病人制作的单人床。

余光明回市里了,我仍然在佘小芸家住了一宿,睡了一个安稳觉。

我和佘小芸之间没有发生余光明所担心的事情。我只是和佘小芸,还有她儿子佘天宇,晚饭后一块儿出去散了步,去看了安葬佘小芸她弟弟灵魂的土包。当然,我们也去了忘忧谷,余晖里金色灿烂,清香迷人,一派梦幻景象。我第一次看见了佘小芸爆发出的开心笑,开心到忘我的那种笑。

往回转的路上,暮色里,我问佘小芸:“为啥爱看天上的云朵?”

佘小芸表现出一丝诧异,她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儿子,说:“我在杂志上读到一句话,‘云层之上,全是阳光。’”

“是啊,云层之上,全是阳光!”我重复了佘小芸从杂志上读到的话。

佘天宇上学报到的日子到了。

余光明打来电话,“兄弟,跑一趟吧,佘天宇第一次到大城市里读书,她娘俩好多情况还不熟悉呢!”

“我不敢随便‘飘’呀!”我对余光明说。

余光明顿了顿,“这次不算‘飘’,正事。我手头实在是堆了一摊子事儿呢!”

我请了两天假,带着爱情的味道,再次向佘小芸家进发。

吉普车到达大坪村时,一些拖沓的人家刚刚吃过午饭。

又是一年春油菜籽收获的时节。太阳下,佘小芸正在田间挥刀流汗,我去帮她将割好的油菜籽挽成把,架成堆晾晒。

山里的夏天婴儿的脸,一场雨说来就来,我和佘小芸只好躲到一棵桑树下。桑树太小,

雨太大,佘小芸的身子几乎贴上我了,我好像听见了她的心跳。

我不由自主地脱下自己的衬衣,在佘小芸的头上扯起了小小的布篷。佘小芸猛然转身,伸出一双柔弱纤细的手臂将我抱住,头和脸贴在我裸露的胸脯处,一股芳香伴着抽泣声和乳房的颤动,电流般袭击了我。

我有点晕,有点痒,还有点痛,扯着布篷的两只手微微颤抖着。我将衬衣扔向一边,双手一下子搂住佘小芸的臂和背,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,那儿充满了山里女人的气味,泥土和油菜籽的气息。

雨越下越大,我们只顾倾听对方的心跳,任凭雨点敲打。

我再一次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。

“不——”,佘小芸突然一声惊叫,猛力挣脱我的双臂,冲进了瓢泼大雨里。

我僵在那儿,有一刹那的发懵......

佘天宇的新学校大气漂亮,教学楼充满了古色古香,标准的足球场黄绿条纹分明。我们在等待报名时,天空突然下起了旱冰雹。佘天宇迟疑了一下,兴奋地和新同学一起跑进操场里呼喊、奔跑,用手和口去迎接罕见的旱冰雹。佘小芸笑了,长出了一口气。报名时,佘天宇的班主任和生活老师都把我当成了他爸,弄得佘天宇两次都是赶紧红着脸认真地解释,我和佘小芸附和着作说明。

我带佘小芸娘俩见了我的父母。我母亲直夸佘天宇长得健康帅气,还说如果她有福气的话,自己的孙子也该和佘天宇一般大小了。佘小芸的脸不经意间红了一下,我赶忙劝母亲不要无话找话说。

我姐和姐夫带上一对儿女,跑来请我们吃了火锅。晚上,我安排佘小芸住在父母家里,自己回单位的公寓休息。

佘小芸第二天赶最早那趟班车回去了,她是请了她堂哥替她一天半的。父亲打电话要我回家吃晚饭。饭桌上,母亲啧啧称赞佘小芸,说她漂亮,有心思,还会下厨做菜。佘小芸赶早起来为我父母作了苞米粥,凉拌了一碟野菜,野菜是她来之前在山里采挖的。母亲说,佘小芸这样的女人要是生活在城市里就好了,说不定可以给我作儿媳妇呢。

半天不做声的父亲瞟了母亲一眼,母亲就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,唠叨我的婚姻大事了。

几天后的一个晚上,我接到余光明的电话,“我一直纳闷,你咋从来没有问过我为啥开车出轨了呢?现在我告诉你,是因为疲劳过度。但我出轨的是车,对,是车!你现在要是和佘小芸出轨,那会是什么呢?她还是有夫之妇,这就是边线,底线!”

犟起来像头牛的余光明,开车有些笨的余光明,发散思维欠发达的余光明,那一时刻突然变成了一束理性之光,照射我的灵魂,似要令我猥琐。

但余光明不清楚,我是知道他开车出轨的原因的,只是不愿意和他一起面对如此的事实——稳重而真实的余光明,咋也会睁着眼睛将车开上山坡呢?

8时间检验真理,也检验人和事。

佘小芸的丈夫坚持和佘小芸达成了离婚协议,包括对如何送他去县康养院康养一事的商讨,双方的父母、一些亲戚和邻居在场,村主任作了简单的主持。

第一书记余光明的扶贫工作受到市县组织部门的表彰。

佘天宇他们除了放月假外,平常星期六要么去看足球比赛,要么进行场地观摩性训练,我们就约定他星期天中午坐公交车来我父母处吃顿饭。我母亲喜欢听佘天宇摆乡下的龙门阵。

我仍然在为了副主编的位子兢兢业业,承受着工作和人际上的压力。佘小芸一如既往地在家里忙里忙外,照料佘天宇他爸,陪伴父母。我们主要通过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